少女微垂的眼睫掩住了她眸中的神色，只有还在轻轻颤动的睫翼闪烁着不安。
空气一瞬间似乎是不流动了，窒息得叫人脑子发白，浑身无力。
许久，可能是耐不住这种氛围，管家才听见自己的声音——那相同却完全不熟悉的声音说：
“大小姐，夜深了，您先回去休息吧。”
沃伦还在缄默着，不过她听了这话，也站起身来，挪了两小步，微微抬头，动了动唇想说什么；但马上她便不能再对上他的眼睛，因为心里升起了厌恶和无力感——这叫她垂下眸去。
沃伦又走了几步，来到门口，指腹碰到铁门把的冰冷刺骨时，恍惚回过神来，她整个人哆嗦了下，才想起来该说些道别的话。
“好的，我出去了。”
沃伦匆匆点着头，也没有再看房间一眼，忙踩着自己的影子出去了。
管家不知道沃伦现在是怎样的，听着用力的一声甩门，他也只能无奈地叹息。
沃伦去地下室吃了药，又一步一步地走上旋转阶梯，她觉得自己走得好慢，可又不愿意快速起来，身体似乎是很累的样子。
直到她回到房间，一下子扑倒在床上，一脚卷过底下的被子，随意盖着就胡乱地睡了。
沃伦睡姿一向安稳，基本睡前是什么姿势，起来就是什么姿势。这夜半，她却依着习惯去找薇尔的气味，直到迷糊中把女孩的枕头紧紧搂住了，才算安心地睡去。
天明时，是佣人来叫醒她的。沃伦发现自己怀里抱着的不是小猫，而是一只枕头，便快速地起床了。站到地面时，沃伦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，大概是昨晚被子没盖好。
连佣人在收拾被子时也对她斥责了——“沃伦小姐，昨晚怎么睡的？这床真乱。”
沃伦也瞥了眼。
“啊啊，是这样糟糕的呢。”
“嗯？这口气又不对了，话里也听着怪怪的。小姐在想什么呢？嗐，不要再想那么多了，快去用餐吧。就当我说着话玩儿的。”
沃伦点点头，离开了房间。
今早一直没有见到米迦勒，沃伦也不太想见到她，随便吃了几口早餐就下楼了。
管家依然在门口等着，他见到沃伦晃着裙摆走来，对她微微行礼示意，“大小姐，早安。”
“早安。”沃伦朝他点点头，便自己拉开布帘上车了。
雪莱匆匆到来，他见到沃伦已经上车了，忙拎着沃伦的东西跑到后一辆车放下。弄完，他喘了下气，随口说了一句：“沃伦小姐今天动作可真是快。”
管家没应声，在沃伦所在的马车前沉默了会，就转身去驾车了。
这一路是去罗德里克学院的。
沃伦并没有显得多异常，至少她没有违反什么规矩，就算违反了——例如偷偷睡觉，先生夫人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只有史蒂芬夫人狠狠地把她揪了起来。
“夏洛蒂！”史蒂芬夫人毫不留情地拍掉她的手，“你在做什么？你分神了。”
“啊！抱歉。”
史蒂芬夫人蹙着眉，“别说那些没用的话，挺直你的腰来。”
沃伦忍不住吐舌——史蒂芬夫人太严格了。
大概是沃伦的态度真的惹怒了史蒂芬夫人，史蒂芬夫人给她额外加练了一小时。沃伦出音乐室时，天海已经是灰暗得浓郁，乌浊的云花随雪风在推着她，她又自己慢慢踱着步随自己朝远处漂去。
“上车吧，大小姐。”管家拉低了帽檐，另一只手伸出为她拉开布帘。
沃伦对着他点点头，一言不发地上了车。
马车随着蹄声一下下的颤着，沃伦轻轻掀开外面的一角，见远方已经是一块块的寂静，只有稍近的枝干还淡淡地莹着一圈暗光，估计一会天黑下来，也会不见了吧？
沃伦静静看了会，就收回了手，闭上眼倚着靠背端坐。
直到颤动停下，沃伦缓了缓，睁开眼时，布帘为她拉开到一个稍高的位置，那是管家为她提上去的。
“玛德叔叔。”沃伦轻轻唤了他一声。
“大小姐，想说什么吗？”
“我想找回薇尔。”
“......大小姐，在说什么？”
“我想——把薇尔换回来。”
管家看上去很沉默——事实上也的确是。管家抬手要拿下毡帽，却先摸了摸底下的头发，毡帽已经把底下的乱发压得实实的了，他仍惴惴不安着，怕压得不好，理不平；怕压得太实，瘪下去。他这样无措地慌乱了一阵，沃伦的声音又传来了：
“明天吧，一早就带我去。”
“明天......大小姐，您是不能进人馆的。”
“不能进么？我在外边儿等着也是好的。你不说话，我就当你默认了。”
沃伦看着他要张口，赶紧制止他，“不准说话。”说完，她自己又扯起一点点笑容。
管家果真不说话了。
看着沃伦进了城堡，他又默默地戴上帽子，去路上走了一圈。绕完一圈回来，他也去歇息了，等着第二天天明。
结果是沃伦先来敲开他的门，带着一些初光的笑容，淡淡的白，“玛德叔叔，可以出发了，今天是没有课的。”
管家有些讶异，“大小姐，可用过餐？”
“我吃得很快的，那些食物不一会儿我就吃完了。”
管家点点头，又说：“我叫伊夫下来 ，我们就出发。”
“雪莱吗？叫那孩子做什么？”
“大小姐，他是我的助手。”管家只是这么简单地说了一句，沃伦便没有接话了。
“好吧。”
管家再回来时，身后是跟着一个大男孩的，他手上揣着一小包东西，是蓝色的纸皮。雪莱看见沃伦，有点腼腆地请了安，沃伦很客气地回应了。
“瞧，我就说，薇尔很快就回来了。”雪莱笑了笑。
“嗯。是啊。”沃伦轻轻笑了笑，便不再作什么态度了。
很快，他们的马车就驶向了远处的城镇。
管家是不让沃伦进去的，雪莱就坐在她旁边陪着。沃伦是知道这人馆是个什么地方的——无非就是交易佣人和奴隶的，也没有多大的心思去看，干脆闭目养神起来。雪莱是第二次来，对这里一切的新鲜劲儿还没过时，因为被下令了不允许走开，出于责任，他就在位置上东看西看，不走开，也不惊扰沃伦。
“啊！是薇尔，薇尔出来了！”雪莱叫出声来。沃伦一下探过头去看——
是薇尔，那个站在管家身边，瘦瘦小小，有着白茸茸耳朵和尾巴，她喜爱的安静、温柔、花一样的女孩。女孩并没有看这边，半个身子被管家遮了去。
沃伦站起身来，想要走过去，却被雪莱拦下：“沃伦小姐，你是不能随便走开的。”
“我是去找薇尔。”
“沃伦小姐再等等吧，薇尔一会就出来了。”
沃伦微微不满地瞪了他一眼，没坐下，也没有其他动作。
随着管家与人馆的人谈话完毕后，就带着薇尔过来了。这次，薇尔的视线和沃伦的对上了。
蓝色的眸子水色微晃，底下浪花似乎就要翻滚起来。沃伦动了动唇，刚想上前去抱住薇尔，雪莱却一大步跨过门槛，走到薇尔的面前。
“薇尔，欢迎回来啊！你看，这是你想要的书，我给你找来了。”
薇尔显得很意外，她耳朵慢慢支棱起来，银白的眼睫扑了扑，接着她轻轻笑出来，接过了那蓝纸包的东西。
“嘿嘿，不用谢。”雪莱摸了摸自己发红的鼻尖。薇尔略微垂下头去拆那小蓝纸包。
沃伦看着他们，愣了会，想挪动身子，可浑身就像僵住一样，动弹不得。她抬了抬裙，想跨过这门槛，却总是觉得拘束——身为夏洛蒂家族的大小姐、克雷孟特侯爵的女儿，她是不被允许进去的，也是不可以当众去拥抱一个奴隶的，毕竟是被那么多次的提醒、警告着。这会儿沃伦稍垂了眼眸，慢慢收了动作。
薇尔稍抬下眼，那时她的双眸恰好迎着天光，古老艳丽的宝石辉映着少女的影子，那是第一个发现她的人，便兴奋地跑去抱住了她。
突如其来的女孩子的气息，温暖得让沃伦也回抱住了她，却没再笑出来。
“我来接你啦。”沃伦轻轻喃着。
沃伦另一只没抱住她的手，费力地举起来，把塔尼帽拉低了，掩住了一声细如烟云的抽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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